市场忧思：供求失衡 调控失措

    中国的广播影视产业化改革启动以来，电视剧的产业化进程无疑是最快的，也是迄今为止广播影视诸行业中产业化程度最高的。随着资本准入门槛的降低和投资主体的多元化，近两年来越来越多的机构开始涌入电视剧产业的制作环节。来自广电总局的数字显示，获得2006年度电视剧制作许可证（甲种）的单位有126家，比2005年增加了5家，获得《广播电视节目制作经营许可证》的单位有1944家，比2005年的1505家增加了439家。也就是说，2006年至少有超过2000家的制作机构具有电视剧生产的资格。至于这些机构用于电视剧生产的年度投资额，各方说法不一，很难找到权威的统计数据，但据业内人士保守估计，2005年投入电视剧生产的资金超过40个亿，2006年只会远远高于这个数字。

    电视剧生产队伍和产业规模的不断扩大，使得电视剧产量也在逐年提高。2003年国产电视剧产量突破万集大关达到10381集，此后国产剧年产量持续攀升：2004年是11000多集（一说12000多集），2005年达到12447集，2006年更是高达13780集，其中还不包括那些在审查修改中的电视剧以及上千集的栏目剧。而国内电视台一年新剧的播出容量最多不超过7000集，这意味着有6000多集的电视剧无缘荧屏。一方面，国产电视剧生产总量与播出总量之间供大于求，另一方面，各电视台的黄金档又经常出现老剧重播现象¹。总量虚高，精品难觅，2006年的国产电视剧市场总体上供求失衡加剧已是不争的事实。

¹湖南卫视、四川卫视、安徽卫视等播出的《乌龙山剿匪记》、《渴望》和《上海一家人》等经典老剧均取得了很高的收视率，央视播出的《新白娘子传奇》和《唐明皇》等老剧在收视方面也有不俗表现。老剧重播现象成为06年电视剧创作疲软的反证。

    其实中国电视剧市场的供求矛盾并非始于最近两年。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国电视剧就彻底完成了由卖方市场到买方市场的转变，只不过初始阶段供求矛盾尚不突出，加之电视剧诱人的广告回报（许多电视台广告收益的70%到80%来自于电视剧），维持了多年以来国产电视剧生产的强劲走势，自2003年以来一直在万集以上的高位运行，显示了资本对电视剧行业的"信心"，但是让人担忧的是，这样的"信心"还能维持多久？现在每年国产电视剧投资在40－50个亿左右，而每年的电视剧市场回收都只有不到投资成本的一半，制作成本不断上升，而盈利空间不断压缩，必然影响电视剧的整体制作水准。电视剧成为电视台广告创收的主力，而电视剧制作方却难以分享到合理的利润。与产量上升相对照的却是电视剧收视率的下滑和精品剧目的紧缺，以及观众对国产电视剧的冷落和不满。正如一位电视剧管理者在谈及2006年国产电视剧生产现状时所言："供大于求，集数多，但好剧少，这不算是电视剧市场繁荣，而只能说是泛滥。" ²

²《电视剧四审制反"三俗"，剧集泛滥年浪费六千集》，《北京娱乐信报》2007年1月22日。

    在当前国内多数电视台仍是"电视剧立台"的客观情势下，电视剧量高质低，播出机构的购片选择数量并不丰富，无限的产品抢占着有限的市场份额，电视剧播出市场的竞争日趋激烈。1999年上海率先试行在电视剧买卖中依照收视率高低"以点论价"，以谋求在购销双方交易中的主动地位。此后这种"秋后算账"的购销策略被北京、重庆、安徽、江苏等电视台相继采用，2004年下半年，中央电视台也开始推行"以点论价"的购销机制。接着，各电视台开始争夺电视剧"首播权"，继而演变成对独播剧、独家上星权的争夺。

    2005年湖南卫视重金买断韩剧《大长今》的独家播映权，赢得巨大市场收益，此后各省级卫视纷纷效仿，从2005年下半年起，中国电视剧市场全面步入资源垄断的"独播剧时代"。但是进入2006年，独播剧模式的泡沫危机和收视风险很快显现出来。由于产业上游提供的优秀剧目严重不足，各电视台在制片机构筹拍之初就盲目抢购，导致购买价格越炒越高，不仅加重了省级卫视的经济负担，也加剧了整个行业的投资风险，制片方为了规避风险不敢启用新人，老脸装嫩就成为2006年国产电视剧一道另类的风景；有的省斥巨资购买的独播剧收视很不理想，整个行业开始显现泡沫危机。由此看来，独播剧并不是解决电视剧产业结构性失衡的终极良策，反而在一定意义上加大了整个行业的投资风险。

    当前电视剧产业结构性失衡的主要表现是制播环节的脱节，电视剧生产部门一厢情愿，仅凭自己的市场判断或艺术偏好进行生产，而电视剧播出机构忽视渠道参与和上游制造，供求双方没有形成良性互动。因此业内人士提出，今后电视台播出机构应提前介入电视剧制作，先期考察并选拔制作公司、优秀策划和剧本，然后决定是否投资，制作方则根据播出方的要求按需生产。这种被称为"制播联动"的方式虽然显得理想化，但也许是今后一段时间中国电视剧产业健康发展的一个方向。要解决电视剧供求结构性失衡的矛盾，必须从整个电视剧产业链各环节的均衡发展入手，着力进行资源整合和产业模式升级。电视剧产业的运作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不折不扣的系统工程，在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全球化背景下，政府相关管理部门对电视剧产业的宏观调控显得尤为重要。

    近年来国家对电视剧行业的调控力度不可谓不大，新世纪以来，广电总局政令迭出，逐年加大了对电视剧行业的监管力度。2000年，广电总局发出"各电视台黄金时段禁播境外(包括港、台)剧"的禁令，促进了一度低迷的国产电视剧生产的繁荣。2004年发布《关于加强涉案剧审查和播出管理的通知》以及《黄金时段不得播出渲染凶杀暴力涉案题材影视剧的规定》，对净化荧屏、引导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同年发出的《关于认真对待红色经典改编电视剧有关问题的通知》，对红色经典改编中出现的"误读原著、误导观众、误解市场"的创作倾向亮出红灯。2004年广电总局成立电视剧管理司，专门负责电视剧的生产、交易和播出等方面事务的管理和监控。广电总局还特别将2005年定为"现实题材创作年"，通过严格历史剧、古装剧的审批，提高现实题材立项比例和把播出现实剧的情况作为对各级电视台年度考核的指标等方式，为打造现实题材的精品力作创造政策和舆论环境。

    2006年的国产电视剧就是在上述政策背景下开始生产的。历史剧、古装戏、涉案剧和红色经典翻拍受到严控，这些题材的剧作不仅产量严重缩水，而且播出后大多收视率低迷，而那些改头换面的古装神话剧、推理悬疑剧尽管收视不错，但也多为叫座不叫好的平庸之作。更让人失望的是广电总局大力扶植的现实题材，尽管占到了全年产量的70％左右，但它们或走苦情路线赚取观众眼泪，或走轻喜剧风格以博观众一笑，等而下之的更以畸情错爱等吸引眼球，真正直面现实、具有深刻现实主义精神的现实题材力作却难得一见。没有一部响当当的"正剧"作为年度代表，实在是2006年国产电视剧最大的遗憾。

    2006年国产电视剧的尴尬，再次说明当前的电视剧管理与市场和创作之间缺少一个可靠的支点。导演尤小刚抱怨广电总局"一向布局混乱，手脚不一"，另一导演张建栋则认为"政府给了产业化的期望，却没指明产业化的出路"。而管理者也自有其苦衷："在电视的迅猛发展期，管理确实是一个大学问，不断地出台一些管理新规定，和发展过程中不断出现新问题有关系，也与我们的管理水平有关系。生产模式上改变，管理模式上也需要改变。"³2006年国产电视剧市场的疲软不能完全归咎于调控的失位，但"一放就乱，一统就死"却是近几年国产电视剧市场的真实缩影。

³《电视剧怎么管？》，《南方周末》2007年2月1日。

创作忧思：精品失缺 情感失真

    回溯新世纪历年来的电视剧，我们总能举出该年度的几部代表作品，比如2000年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永不瞑目》、《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大明宫词》，2001年的《康熙王朝》、《大宅门》、《长征》、2002年的《激情燃烧的岁月》、《空镜子》、《刘老根》，2003年的《金粉世家》、《走向共和》，2004年的《香樟树》、《浪漫的事》，2005年的《亮剑》、《京华烟云》等。从上面列举作品的走势中，我们不难发现，自2003年国产电视剧数量突破万集后精品剧反而少了，如果说2005年还有一部《亮剑》让人眼前一亮，那么盘点2006年的国产电视剧，实在是乏善可陈。

    2006年的国产电视剧在广电总局的一系列调控措施中登场亮相。原本风光无限的历史剧和古装戏审批受到严格限制，不仅产量严重萎缩，而且播出后大多收视率低迷，例如《传奇皇帝朱元璋》、《少年嘉庆》、《正德演义》、《康朝秘史》、《争霸传奇》、《少年杨家将》等，不管戏说还是正说，都没能摆脱市场困境。另外，在严格监管的情况下，古装剧仍然出现了严重的题材"撞车"现象，2006年就有两位"朱元璋"：《朱元璋》和《传奇皇帝朱元璋》；三位"越王勾践"：《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和《争霸传奇》；四部"大唐盛世剧"：《贞观长歌》，《贞观之治》，《开创盛世》和《大唐芙蓉园》；更有多达6部"包公戏"就不一一列举了。古装剧投资巨大，单位时间相同题材扎堆分流观众，必然大大降低收视率。更有甚者，不少题材撞车的作品拍成后即成为"死剧"无法播出，造成人、财、物的巨大浪费。在古装历史剧受到广电总局明令限制之后，古装神话剧在2006年开始抬头，《白蛇传》、《精卫填海》、《红孩儿》、《新封神榜》、《聊斋》、《欢天喜地七仙女》、《夜光神杯》等根据古代神话传说和古典文学名著中的神话故事改编的剧作纷纷亮相荧屏，虽然这些穿上神话外衣的古装历史剧为虚构和戏说找到了新的托词，但是神话的真正魅力来自于天马行空的瑰丽想象，本就不大适合由所见所得的电视剧视听语言加以表现，且不论剧作的艺术水准，以当前国产电视剧的制作水平，即使在技术层面，古装神话剧也难有大的作为。

    涉案剧被请出黄金时段后在2006年改头换面为侦探、反特、推理和心理悬疑剧，出现了《暗算》、《神探狄仁杰2》、《密令1949》、《血色残阳》、《29天半》等几部在观众中有一定反响的作品，但这类作品由于缺乏人文底蕴很难赢得学界的喝彩和好评。红色经典翻拍在2004年后陷入创作低潮，2006年这类题材本就投拍有限，播出后给人留下一点印象的也就《沙家浜》、《冰山上的来客》、《羊城暗哨》等寥寥几部作品，看来缺少了"爱情"的佐料，如何将红色经典拍得好看，改编者今后还得多花功夫。革命历史题材和当代军旅题材历来深受主管部门和生产机构的重视，此类题材的剧作在2006年的表现比较稳定，虽然没有出现像前几年的《长征》、《延安颂》、《亮剑》那样特别出色的力作，但是《雄关漫道》、《红色记忆》、《武昌首义》、《羊城风暴》、《陈赓大将》、《上将许世友》、《沙场点兵》、《垂直打击》等作品仍称得上是2006年荧屏上难得一见的一抹亮色。

    广电总局大力扶植的现实题材显得有负重托。2006年的现实题材国产电视剧比较多地以亲情伦理剧的面目出现，其中又以"苦情戏"最为流行，《非亲兄弟》、《继父》、《孝子》、《妈妈无罪》、《妈妈再爱我一次》、《悠悠寸草心》、《春天后母心》、《母亲是条河》、《搭错车》等都是以苦情赚取观众眼泪的代表作，这类戏在价值取向上相对保险，也不需要大制作和明星阵容支撑，在市场上比较讨巧，从而成为06年国产电视剧的收视保证。大多数苦情戏主要宣扬的都是"忠孝节义"等中国传统美德，多以"忍辱负重、历尽艰辛"为主线来结构剧情，现代题材的苦情戏在人物形象设计上，往往选择继父、后母、非亲兄弟等，并多以"丧夫、丧妇、丧子、下岗、失业、换肾、白血病、丢孩子、捡孩子等"展开故事，这种套路一旦形成模式，就会让观众觉得有失真实。多数苦情剧整体情节架构的基础不牢，而在细节的处理上又比较粗糙，所以在艺术质量上很难与那些大制作的正剧相比。

    与多数苦情戏停留在简单的情感体验和情感渲泄的浅层次不同，同属"苦情"的《老娘泪》不仅以家庭伦理的切入角度使反腐题材重新进入央视黄金档，而且让观众从一个大义灭亲的母亲身上感受到道德力量的震撼，因此它也成为2006年现实题材作品中少见的让观众哭过之后还会思索的作品。该剧在艺术处理上也较有特色，它回避了对人物如何走向腐败的展示，而是开篇就写男主人公（儿子）的腐败行为已经败露，以此切入后用两线交织展开剧情，一条线展现女主人公（母亲）如何千方百计拯救儿子，另一条线展现儿子如何在母爱和乡情的道德力量感召之下被拯救。与当前其它国产家庭伦理剧不同，该剧放弃了描写都市生活，转而以大山作为主要环境，并花了很多笔墨渲染乡亲们之间的朴素而热情的乡情。比起那些一味"催泪"的苦情戏，《老娘泪》在思想深度和审美内涵上都高出许多，也比06年国产现实题材中那些不疼不痒的轻喜剧更具现实主义精神。但若论及现实主义的几大核心品质，比如真实再现、典型性和批判精神等，《老娘泪》仍有不小欠缺，也许是艺术上的巧妙处理，也许是创作者的有意规避，当然对一部电视剧而言，我们并不敢奢望太多。

    比"苦情戏"之矫情远为离谱的是主打"畸情"的"都市情感剧"，它们打着情感至上，一切"让爱做主"的口号，但实际上却是以爱的名义兜售所谓"婚外情"、"三角恋"、"多角恋"、"一夜情"、"乱伦"等剧情，再揉进暴力、绑架、谋杀、命案等元素，成为伦理观和价值观严重扭曲的作品，比如《临界婚姻》、《爱了、散了》、《温柔陷阱》等收视率较高的作品都概莫能外。这类电视剧基本无需深入生活，最显编剧向壁虚构的"编造功夫"，不仅情节雷同生硬，没有因果关系也无需符合生活逻辑，人物更是模式化严重且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管理部门对这类格调不高的作品倒真有加大监管力度的必要。此外还有介于言情和偶像之间的当代都市题材的作品，比如《车神》、《超级女生》、《别爱我》、《向天真的女生投降》、《像风一样远去》、《靠近你、温暖我》等等，基本属于不贴近实际、不贴近生活、不贴近群众的"三不贴近"作品，也是看过就"像风一样远去"，从此不被提及的作品。

    还有一种对现实题材的讨巧处理就是轻喜剧，比如《乡村爱情》、《插树岭》、《小房东》、《马大帅3》、《快乐电信街》、《别拿豆包不当干娘》等等，其中又以赵本山打造的东北农村系列轻喜剧为代表。就像赵本山、潘长江的小品以及郭德纲的相声一样，它们能给观众带来笑声和愉悦，但又总有刻意抖包袱和人为制造笑料的痕迹，有点像10分钟的相声或小品抻成了几十集甚至上百集的电视剧，难免给人稀薄和粗糙之感，其剧情的流畅和内在张力都嫌不足。这也难免，一个几分钟的经典相声段子要经过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千锤百炼，即使是赵本山每年在春晚表演的10来分钟的小品也要将近一年的打造，上述以现实为题材的急就章式的轻喜剧要经得起琢磨，谈何容易！

    大凡文艺创作者都知道"以情动人"的基本道理，回首过去那些经典的电视剧，总有一些情感将我们打动：《渴望》的真情，《永不瞑目》的柔情、《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激情、《亮剑》的豪情……2006年的国产电视剧也不缺少情感，甚至给许多剧冠以"滥情"也不为过，观众从中看到了太多的苦情、畸情、矫情，就是很少能感受到真情，"情感失真"成为2006年国产电视剧最为观众所诟病的顽疾，也是电视剧创作者自身最该反思之处。上文笔者开列了许多制约和束缚国产电视剧创作的外部原因，但如果是我们的创作者自身缺乏"真心"和"真情"，又该怪谁呢？

    尽管普遍质量不尽人意，2006年也还有三部国产电视剧值得一提：一是近代商战题材的"大院戏"《乔家大院》，二是现实农村题材的《乡村爱情》，还有就是不古不今、杂揉拼贴的《武林外传》。在广电总局的严管之下，三部作品都由央视播出，显示了其出身的纯正（只有《武林外传》稍显意外地登上了央视的大雅之堂，但是它也只在八套露面，并没能在一套播出）。以收视率论，《乔家大院》、《乡村爱情》在2006年全国127样本市（县）电视剧收视排名中位居第一和第三位，《武林外传》的收视表现也不俗⁴，这说明它们都是比较叫座的。尽管《乔家大院》成为年度收视冠军，但是与2001年的《大宅门》比起来，该剧在气度和深度方面均有所不及，男主角表演上的失控也累及全剧，削弱了剧作的"正气"，它能否经得住历史的淘洗还有待时间的检验。依靠赵本山的"品牌"号召力，借助广电总局扶植现实主义农村题材的东风，《乡村爱情》挤进2006年央视一套"十一"黄金周的黄金时间播出，在保证收视率的同时，凭藉剧作本身不俗的实力，在观众中赢得了好评。但是该剧在风格上只是《刘老根》系列的轻喜剧风格的延续，在形式上无法摆脱小品电视剧的印记，在精神上也缺少笑过之后的感动和思考，与2005年的《美丽的田野》、《圣水湖畔》等农村剧相比，《乡村爱情》并没有新的突破。

⁴ 王兰柱主编：《中国电视收视年鉴》，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7年7月

    2006年影视圈有两个"意外"惊喜。《疯狂的石头》以低成本高票房和无厘头风格成为国产电影最大的黑马，《武林外传》则成为网络时代中国情景喜剧的新收获。据说《武林外传》这部"着古装的《老友记》"是为像我这样的"70后"观众打造的，尽管我个人不喜欢，但是我不能代表整个"70后"一代，只要喜欢它的观众看过之后真的乐了就好。它以一种颠覆武侠的姿态获得了主流播出机构的接纳，以不太无聊的无厘头和些许温情换来了精英文化的宽容，以对文化潮流和娱乐时尚的另类表达赢得了市场。对于"这部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而莫名其妙走红的戏"，编剧宁财神说"它的成功经验是不可复制的。情景剧投入产出少，也不会有投资商持续感兴趣。在这部戏里玩够了喜剧的东西，在两年内，应该不会再创作类似的题材"。正如《疯狂的石头》难以担当06国产电影代表一样，《武林外传》这样一份娱乐甜点也终难成为国产电视剧年度"盛宴"的正餐。尽管2006年《乡村爱情》和《武林外传》这两部轻喜剧风格的电视剧受到了观众的追捧，但是卓别林、果戈里的喜剧能成经典，因为那是含泪的笑，而小品式电视轻喜剧和善意恶搞的情景喜剧则显然缺乏经典的气质。

文化忧思：定位失准 精神失所

    电视剧的文化身份是如此驳杂，不同的人出于不同的立场和角度给电视剧贴上了"精英文化"、"主流文化"、"审美文化"、"大众文化"、"通俗文化"，"消遣文化"、"娱乐文化"、"快餐文化"等种种标签。作为一种不断演变的文化形态，电视剧既有文化艺术的意识形态性、审美性，又有文化商品的物质性、消费性，既有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强制性、操纵性，又有大众文化媒介的迎合性、对抗性。电视剧是电视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同它的母体电视文化一样，电视剧在功能上也有极强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它同时具有载道、审美、娱乐、消费等等多重功能。在全球化进程中社会转型和价值多元的当代中国语境下，国产电视剧由于其社会公益事业地位和大众文化特性，更显出多层次文化身份共存的复杂状态，究竟电视剧应该在当代中国的文化生态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强化其喉舌功能，市场经济商业文化看中其消费功能，大众文化欢呼其娱乐功能，精英知识分子强调其审美功能，中国的电视剧近年来在各种文化权力的角逐中游走不定，变成了无根的文化浮萍，始终找不到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2006年的国产电视剧就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中尴尬走过。

    在当代中国，执政党"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来推行国家意识形态，明确要求电视媒介应该是"党和人民的喉舌"，必须"把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放在首位" ，为此党和政府采取种种措施来强化电视剧的"导向"作用和"载道"功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倡导包括电视剧在内的文化艺术的"主旋律"化。新世纪以来，国家广电总局禁播或限播了引进剧、涉案剧、古装剧和红色经典改编剧等不符合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要求的电视剧，同时大力扶植以现实题材为主的"主旋律"电视剧，但是成效并不显著，正如上文所指出的，经过几年的大力调控，本该是收获季节的2006年却鲜见主旋律的精品力作。

    也许是因为觉得监管力度仍然不够，所以在2007年新年伊始，广电总局又出台新规，设立四级审查制度，要求所有省级电视台播出的电视剧都必须在审批通过后再播出，并硬性规定今年2月到10月的八个月所有上星频道在黄金时间一律播出主旋律电视剧。于是，再一次引发了人们关于主旋律的争论以及有关电视剧的文化功能定位的思考。

    所有争论聚焦于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主旋律"？官方有关人士提出"别给主旋律狭义定性"，具体标准是"写人情、人性美好善良的东西都是主旋律，所有积极的、健康的、振奋的、向上的、有益的东西全算主旋律"。⁵这一解答难免让人产生种种担忧和疑惑。首先，人们担心此举导致电视剧的同质化和质量下降，主旋律电视剧过渡挤占市场会损害到其它题材电视剧的创新与发展，而特权支撑下的主旋律本身，也会因为缺乏竞争和创新产生质量下滑；其次，人们担心"主旋律"概念的模糊和泛化会加大审查标准的随意性，审查权力的集中将为审查过程中的权力寻租预留空间；第三，人们担心在一个文化日趋多元的开放社会，带有强迫意味的"必播令"容易引起人们的抵触和逆反心理，被剥夺黄金时间电视剧消费自由选择权的观众在失望与无奈之余，可能选择其它节目，或者干脆关掉电视选择其它的文化消费形式。

⁵《电视剧怎么管？》，《南方周末》2007年2月1日。

    2006年电视剧文化的生态证明上述担忧并非多余。在荧屏已经相当"净化"的情况下，定于一尊的主旋律剧并没有出现预期中一枝独秀的繁荣。革命历史剧是主旋律中的主旋律，其代表作《陈赓大将》、《诺尔曼.白求恩》、《雄关漫道》等是2006年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代表作品，但它们显然无法与前几年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激情燃烧的岁月》、《长征》、《亮剑》等同类题材作品比肩。被广电总局寄予厚望的现实题材的主旋律作品尽管在数量上占到了70%，其中不少作品占据了黄金时间播出，但是像《插树岭》、《老娘泪》、《乡村爱情》等真正体现出一定现实主义精神的好作品却少之又少，多数作品所反映的内容与深度总体上滞后于现实生活，没有摆脱跟风过热、选题不新、艺术处理平庸和模式化的毛病，很难与观众产生共鸣，当然也没能获得市场成功。

    如果按照"所有积极的、健康的、振奋的、向上的、有益的东西全算主旋律"的标准，将《乔家大院》、《武林外传》、《新结婚时代》等作品也算进来，主旋律的声音在2006年的荧屏依然不够响亮。《乔家大院》这样的准历史正剧可以算作主旋律作品，而与"宏大叙事"无关的生活剧《新结婚时代》和有恶搞嫌疑的轻喜剧《武林外传》是否也属主旋律之列，官方的说法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还有待评估"，《武林外传》的导演则宣称"这部戏是很主旋律的，只是把主旋律的主题用泛娱乐化的形式表现出来了"。就连武侠剧也要来搭主旋律的车了，张纪中就以武侠剧忠义孝信的中华美德与主旋律精神并不相悖为由，宣称金庸武侠小说也能翻拍成"主旋律武侠剧"，于是06版《神雕侠女》似乎也可以跻身主旋律之列了。生产者不得不臣服于主流意识形态，千方百计往主旋律上靠，但又不能漠视市场规则和大众取向，这使得当下多数电视剧在定位时显得无所适从，表现出来的风格类型和价值观常处于混乱和杂揉的状态，《武林外传》、《新结婚时代》和《神雕侠女》这类"有待评估"的"非主流主旋律"作品的出现就是明显的例子。

    在提倡主旋律的时候，何必讳言"多样化"，毕竟一枝独秀不算春，百花齐放才算得上中国电视剧的真正繁荣。观众并不排斥那些正面讴歌党的建设党的干部，颂扬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成就的优秀主旋律电视剧，比如《西圣地》这样正面讴歌共和国第一代石油人的创业豪情的主旋律作品，就很受观众欢迎。但是这样的主旋律作品在2006年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而像《武林外传》这样以娱乐大众为主要功能的情景喜剧，完全没有必要贴上主旋律的标签，它在娱乐观众的同时"寓教于乐"，传达的"反暴力、重情意"的主题也基本实现了它的教化功能。还有那些题材风格各异，兼顾"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三性统一原则但侧重于追求"观赏性"的通俗情节剧，也不必非要以主旋律来抬高自己的身价，目前国产电视剧一万集的年产量中起码有六成以上是这种以"观赏性"为主要诉求的通俗情节剧，作为当前国产电视剧的主流，它们来自观众的评判和市场的选择，而不是来自于行政性的界定，如果这些都成为主旋律也就没有主旋律了。

    如果对电视剧在当代中国的文化功能期望值过高，刻意追求崇高深刻的宏大命题和道德担当，让电视剧负载过重，只会适得其反。纵观中国历史上的文艺繁盛期，无一不是缘于思想和文化氛围的宽松、自由与豁朗，对文艺进行违背其自身发展规律的过渡干预只会使其沦于僵化和萎顿，历史镜鉴值得深思。从1958年我国第一部电视剧《一口菜饼子》诞生至今将近半个世纪，世易时移，电视剧的样式和类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对电视剧功能的认识也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当前不同形态、不同格调、不同题材的电视剧构成了中国电视荧屏纷繁复杂的情状，它们之间是相互补充、相互交融的，不必片面刻意强调其在某一方面的功能，在不久的将来，中国电视剧产业化真正发展成熟之后，将会有真正的类型化的作品出现，那时不同类型的电视剧完全可以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如果对电视剧在当代中国的文化功能期望值过高，刻意追求崇高深刻的宏大命题和道德担当，让电视剧负载过重，只会适得其反。纵观中国历史上的文艺繁盛期，无一不是缘于思想和文化氛围的宽松、自由与豁朗，对文艺进行违背其自身发展规律的过渡干预只会使其沦于僵化和萎顿，历史镜鉴值得深思。从1958年我国第一部电视剧《一口菜饼子》诞生至今将近半个世纪，世易时移，电视剧的样式和类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对电视剧功能的认识也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当前不同形态、不同格调、不同题材的电视剧构成了中国电视荧屏纷繁复杂的情状，它们之间是相互补充、相互交融的，不必片面刻意强调其在某一方面的功能，在不久的将来，中国电视剧产业化真正发展成熟之后，将会有真正的类型化的作品出现，那时不同类型的电视剧完全可以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如果对电视剧在当代中国的文化功能期望值过高，刻意追求崇高深刻的宏大命题和道德担当，让电视剧负载过重，只会适得其反。纵观中国历史上的文艺繁盛期，无一不是缘于思想和文化氛围的宽松、自由与豁朗，对文艺进行违背其自身发展规律的过渡干预只会使其沦于僵化和萎顿，历史镜鉴值得深思。从1958年我国第一部电视剧《一口菜饼子》诞生至今将近半个世纪，世易时移，电视剧的样式和类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对电视剧功能的认识也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当前不同形态、不同格调、不同题材的电视剧构成了中国电视荧屏纷繁复杂的情状，它们之间是相互补充、相互交融的，不必片面刻意强调其在某一方面的功能，在不久的将来，中国电视剧产业化真正发展成熟之后，将会有真正的类型化的作品出现，那时不同类型的电视剧完全可以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对作为文化产业和文艺商品的电视剧，必须承认其消费功能和审美功能。自从中国选择了市场经济，电视剧就不再只是纯粹的意识形态工具，而是文化产业为大众消费者制造的意识形态消费品。既然是市场经济的伴生物，它就必然遵循商业社会消费主义的游戏规则，具有消费性、大众娱乐性、通俗性（甚至媚俗性）、技术性、程式化、无深度感等大众文化所追求的基本目标，体现出与大众文化的一致性、同质性。经济转型、社会转型赋予文化转型的可能，文化转型使得电视剧从单一的载道传统和精英传统中摆脱出来，担负起为大众带来心理愉悦和精神释放的使命，作为一种大众化的休闲娱乐形式，电视剧的娱乐功能和消遣功能与社会的整体文化氛围息息相关。近两年中国最瞩目的文化景观当属"草根"文化的全面崛起，其表征为继2005年"超女"成功后大批电视选秀节目的空前繁荣，以及由胡戈的"馒头血案"引发的关于恶搞的大争论。在电视剧领域，则表现为《武林外传》的"意外"走红。该剧的成功表明，中国的文化基因中并不缺乏幽默的元素和娱乐的精神，缺少的只是在悠久历史和光荣革命传统中负重前行的当代社会应对它们的勇气和智慧。

    在对电视剧市场化所带来的娱乐性、通俗性予以积极肯定的同时，也必须高度警惕电视剧在市场化过程中的媚俗性和价值导向出现的严重偏差。在市场文化意识形态中，艺术斯文扫地，道德价值沦丧，露出了赤裸裸的消费主义本性。人们经常借用恩格斯的名言"在黑格尔那里，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⁶，来为文艺中的"恶之花"进行辩护，其实恩格斯说得很明白，恶只是历史发展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而绝不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本身。因此，在看到当前国产电视剧"恶"相环生的必然性时，绝不能放松对其进行真正的道德和审美批判。

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7页。

    电视文化的世俗性、游戏性和狂欢化特点早在西方学界受到过哲学高度的认知和批判，我国精英知识分子也一直呼吁对电视文化的低俗化保持警惕，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甚至频频动用行政手段进行引导，但是从2003年左右开始，中国电视仍然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全民游戏和狂欢的"泛娱乐时代"，电视剧也随之一再跌破道德文明的底线，种种"怪现状"层出不穷：帝王将相、宫帏秘事、大宅深闺、才子佳人、武侠暴力、财富英雄、畸情孽恋等等充斥荧屏；模仿、跟风、抄袭、戏说、恶搞之风泛滥；见利忘义，为吸引眼球提高收视率不惜制造绯闻、丑闻、官司等疯狂炒作，不断用花样翻新的卖点维持感官刺激……2004年和2005年这场电视剧的"狂欢化"娱乐嘉年华逐渐达到高潮，2006年国产电视剧已开始显出极度狂欢和颠覆之后的疲态："市场疲软"、"审美疲劳"、"心身疲惫"。面对电视剧精神家园的全面失守，一些学者对电视剧文化中的媚俗倾向提出了批评，有学者早在几年前就亮出守望电视剧精神家园的旗帜⁷，当时曾被学界讥为文化保守主义，今天看来，这样的"文化保守主义"不仅当时需要，而且现在和将来仍然需要，因为我们不能为了眼前利益和一时之娱，而牺牲一代人乃至下代人的文明素质和道德修养。精英知识分子处于当今话语场域的边缘，但不管置身何处，坚持发出自己的声音，对中国电视文化的协调发展总是有所裨益的。

    电视文化作为一种大众消费文化，它只是反映了当前大众心理需要的一个侧面，而绝非当下中国社会精神生活发展的主流，游戏式的狂欢无法替代人类对精神家园的向往和对终极关怀的追求。电视剧作为"为人民服务"的艺术，就应真正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当成一切活动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反映观众精神世界又引领观众精神生活，坚持审美理想，遵循艺术规律，在构建和谐社会的和谐文化中发挥应有的历史作用。

⁷曾庆瑞：《守望电视剧的精神家园》，《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0年第2期，第4期。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